自然生活及寫作的結合----------------葉曉文專訪

近年搬入沙頭角荔枝窩客家圍村的作家葉曉文,不但繼續寫作和擔任寫作班導師外,也親身投入農耕生活及帶領生態導賞。香港文學評論學會這次成功邀請她訪問,分享荔枝窩生活點滴以及創作心得。而一直喜歡大自然的葉曉文,也表示近年觀察大自然的方式也多了一點新角度。

 

訪問:馬世豪  整理:鄧以楷

緣在荔枝窩


從事生態寫作多年的葉曉文,其實一直在市區生活,之前是在到大帽山、大東山等地遠足後才回家寫作。不過,她近年搬進了沙頭角的客家原居民村並參與復耕,可謂更接近大自然。她談到了與荔枝窩結緣,契機是有機構於2019年秋天時邀請她到荔枝窩附近的梅子林繪畫壁畫「其實我沒有猶豫過的,因為我覺得『得意』,但是我就好老實地說從來沒畫過壁畫,但是機構那邊竟然說不要緊,然後就在那邊住了三個月畫壁畫。」葉曉文提到期間認識了幾位荔枝窩的農夫朋友,他們又知那麼她喜歡種植和喜歡看自然生態,並獲邀一起開設農場。如是者,她就和另外兩位農夫朋友於2020年3月一起開設了隱山農場。然而,農場開設後,她發覺農場三名經營者都是住在市區,沒有人長駐農場,而農作物需要很多時間照料,加上她當時位於市區的租住的寓所被業主大幅加租,於是在2021年正式搬入荔枝窩。

葉曉文(左)接受香港文學評論學會主席馬世豪訪問。


與自然建立關係的關鍵


葉曉文同時身兼作家和畫師身份,一手包辦幾本作品中的文字和插圖,她分享中當中的創作心得,表示沒有特定先從文字或插畫出發,但強調自己堅持親身觀察要描寫的物種才開始下筆「其實沒有分先後,還是看心情而已,但是你說真的第一步,就一定是要我自己親身看了那樣東西,因為也有人問我為什麼寫物種要那麼辛苦,要找幾次才找到一個物種,看完之後才寫呢,在網上已有大量相片了,但是我又覺得這樣完全不行。我覺得這是一個是『過程』,即是爬山、去找一個物種的過程,就是你跟他建立關係的一個關鍵。」她認為寫作需要對被寫的物種有一點投入,就像是有一種交流。而即是寫作未必成為一個交流的,因為可能單向觀察,但她就是透過那個觀察,讓她可以有一點感情,才可以寫出來。「譬如一隻蜥蜴,牠給我的感情投射是什麼模樣?我是要看了他,才可以有一個投射出來」。



葉曉文《尋花--香港原生植物手扎》

而從事生態寫作十年之後,葉曉文也發現自己觀看自然的方法有所改變,從以前集中描寫植物和動物的單個物種,到現在多了觀察物種間的關係,或是某個環境如何孕育了各種生物。她形容這是由單個物種,演變至觀察到物種間的線性關係,再慢慢出現一個自然生態的立體圖像,同時開始留意到自然生態系統中的問題。她也表示從複雜和變化多端的生態環境中有所啟發,尤其香港充滿很多獨特的生境「不同的生境會有不同的生物,他們如何應付嚴苛的環境呢?紅樹林就是一個高鹽的環境,那些紅樹怎樣可以適應那個高鹽的環境?其實它們有一個適應的機制,每種動物生存在那裡也有一個生存的法則,我就是覺得那個法則是好堅強,和令人是很振奮的。尤其是這幾年可能是社會環境艱難了一點、賺錢又難了,又或是有很多人移民要面對新的問題的時候,這些自然中生存、很基本的生命力,其實就是在鼓勵人掙扎求存或是尋找新方向,令自己活得更好。」


繪畫與文字的自然結合


葉曉文又提到,在創作早期時就決定不會用相片而是用繪畫作表達媒介。她解釋這除了因為自己很喜歡繪畫外,也覺得繪畫別有風味,而她認為自己的作品就算是寫實風,仍可以自行控制色彩和風格「我很喜歡畫出來的過程,不像是拍照般而是有少少自己的感情,那些顏色、渲染如何表現出來、如何演變,都是一些organic(有機)的東西」。她明言很喜歡organic、自然變化的事物,並提到自己寫作也是類似,不會先定下一個很清晰的框架「我認識一些作者他會寫得很清楚每一個章節究竟是怎樣,或是脈絡會寫得很清楚,但我不是那一類作者。我可能喜歡在中間、『寫下寫下』就化了不同的篇章出來」。而雖然她一再表示創作時並沒有特定繪畫先行還是文字先行,但承認腦海中會先有一個畫面或是分鏡再用文字表達出來。



寫作班的實地考察



除了創作和務農外,葉曉文近年也常為中學和大學擔任寫作班導師,分享寫作心得。她特別提到,如果教授的是自然寫作,非常重視帶領學生實地考察「其實你和大自然的關係,就是要靠你用不同的感官去感受。自然的事物,呼吸一口空氣也是不同,那些溫度、那些陽光也不同,那些你觸摸的水和植物的質感,那些都是十分重要。有些植物摸下去的時候好厚或好多毛,那感覺就是你和它有些關係,感受就是從這樣來。」

 

葉曉文回想新型肺炎疫情期間未能帶學生實地考察,曾嘗試在課堂以播放行山片段讓學生感受大自然,但效果未如理想,所以她相當堅持實地考察環節是必須。即使課堂未能安排到郊外考察,她也會帶學生走訪校園觀察,看看校園裡有甚麼雀鳥出沒或是園丁種了甚麼植物。她發現大部份學生其實都沒有留意過學校種了甚麼植物,所以希望學生們起碼有一個意識去留意或觀察植物或動物。葉曉文也明言曾遇過不大喜歡大自然的學生,但仍然會勸誘這些學生先嘗試一下接觸。

 

另外,近年人工智能成為熱門議題,葉曉文也發現自己寫作班的學生試玩相關軟件。她表示暫時仍能夠分辨人工智能生成和學生文字,不過人工智能插圖就真的幾可亂真。


從前輩中汲取養份


古今中外都有不少作家從事生態寫作,葉曉文在訪問中也有提到幾位她認為有趣的前輩作家,當中除了曾撰寫《香港方物志》的葉靈鳳(1905-1975)外,她特別提到曾撰寫《野外香港歲時記》的英國生物學家香樂思(Geoffrey A.C. Herklots,1902-1986)「本身研究雀鳥和植物的香樂思,以生物學家的角度寫香港的物種時令我覺得『得意』,加上他有一份英國人的幽默,令人會心微笑」她認為香樂思作品的文學性未必很高,同時期的葉靈鳳行文也流暢一點,但同時並讀一中一西兩位作家的作品,會發現他們的描述角度和重點是不同,十分有趣。葉曉文也提到吳煦斌,形容她的作品未必是描寫香港,而是描寫荒野裡個人的頓悟或是人如何面對自然空間。她並特別提到吳煦斌的〈牛〉,指作品那位說話不大好的主角「童」命名一些物種時,如何用一個感性角度去與一個新的物種接觸,令她聯想到自己接觸到新物種的經歷「這和我們接觸大自然面對一些新物種的時候,我們如何理解牠的特性,就如〈牛〉那說話不大好的『童』,用一個原初、初始的態度去感受,令我覺很有趣」。



自然書寫之難


當被問到自然書寫與其他類型寫作的最大分別時,葉曉文認為是當中結合科學與文學兩個截然不同的範疇「我覺得自然書寫其實入門不是那麼容易,尤其是涉及科學和資料性的東西,同時有理性的部份和感性的事物。那些理性的東西不能夠寫錯,即是要有一個紮實的基本在這裡,不是說所有東西都有感情就可以,會讓人覺得和一般書寫的情感爆發沒有甚麼分別」葉曉文表示自己寫生態的時候,會思考自己對那個物種的認識及掌握的資料,如何夠幫助她寫作,以及如何連結這些知識和個人情感而不會令人覺得突兀,例如她會著眼於動物世界和人類會否有一些共通點,並嘗試連結起來。

葉曉文《尋牠--香港野外動物手札》

葉曉文回憶當初開始寫作《尋花》時也遇過質疑和困難,因為當時一般認為文學與科學壁壘分明,她也很感受到當時「科學還科學、文人還文人」氣氛,所以當時也花了不少心機考證,確保資料正確。不過,葉曉文也表示近年開始流行環境教育,情況改善了很多,尤其是近5年科學界了與文學或藝術多了合作,她也表示正和一些大專院校科學組商討合作事宜。



未來計劃


除了與大專院校商討合作外,葉曉文也有談到未來寫作計劃,包括正在整理關於荔枝窩務農和生活的文稿,當中也有些啟發,讓她再思考人和大自然的關係「我作為一個喜歡大自然的人,也是一個農夫,就面對一這個矛盾,例如我耕種時會遇到蟲子吃掉農作品,但我們的田是有機田,不能殺掉所有蟲子。還有,如果有學生來參觀便會沒有東西看,現在還算有蟲子看」葉曉文笑說。她解釋其他農夫可能會噴農藥殺掉蟲子保護農作物,但在她角度成功的田可能是能容納不同的物種。

香樂思《野外香港歲時記》

 

另外,有大學成功申請資助,在荔枝窩附近的梅子林興建營地,預計年底落成。葉曉文表示將來或可以合作舉辦一些過夜的生態導賞營或是其他活動,讓參加者可以一次過體驗荔枝窩和梅子林的自然風味和客家生活。

 

葉曉文近年也有擔任青年文學獎散文組的評審,表示讀過不少優秀作品。她勸勉有意從事生態寫作的學生,需要對大自然有一定程度的認識,而這沒有捷徑,需要多觀察和體驗,而最重要的是找到有興趣的書寫對象和方向,一如她當時開始寫作時以植物為書寫對象,並從香港芸芸數千種植物中,集中「香港命名植物」作書寫對象。 


作者簡介:鄧以楷,前新聞工作者,現為大學研究助理。喜愛音樂、電影及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