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學藝術到電影評論:「詩的電影可能嗎?」 訪問今屆香港藝術發展獎藝術家年獎(文學藝術)得獎者鄭政恆

作家、影評人鄭政恆先生榮獲第十九屆香港藝術發展獎的藝術家年獎 (文學藝術),在訪問中,鄭政恆先生不禁回想十二年前由也斯先生提名而獲得的年度最佳藝術家獎(藝術評論),這次獲獎不單是對他在文學藝術界的貢獻作肯定,還提醒了他:文學藝術是踏入文化藝術領域的第一步。已出版三本詩集的鄭政恆先生近二十年對詩歌的熱情從未間斷,特別是五六十年代的詩歌研究,如在2020年與葉輝先生合編《香港文學大系 1950-1969:新詩卷二》。現任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會長的他,在2016年著有《字與光:文學改編電影談》,在不同藝術媒介中遊走,寫出一篇又一篇尋幽探勝的文章。鄭政恆先生在訪問中談及最初接觸文學以至電影的時刻,十年如一日,談笑風生,文學的魅力依舊不變。

文:楊啟超

第十九屆香港藝術發展獎的藝術家年獎 (文學藝術)奬座。

「當初如何進入文學藝術的世界?」

 

鄭政恆先生當初先接觸金庸武俠小說,但當時未知自己會走上文學藝術之路,更未曾想過多年後會出版《金庸:從香港到世界》,成為研究金庸小說專著的編者。兒時更浸淫於《水滸傳》和《三國演義》等中國古典文學,他說多年後作相關研究時,像見回老朋友一樣。文學就如無形的友人,陪讀者走到天涯海角。

「在這一刻,文學藝術對你來說是甚麼?」

 

鄭政恆先生認為文學藝術是十分自主和不功利的載體,也是距離消費主導社會比較遙遠和抽離的一個理想世界,透過文學可以去講述、表達和與世界對話。他說特別是在數據、流量主導和訊息萬變的現代,在文學的世界可以去作任何的自主選擇,不必受別人左右,以獨立、安靜和自主的姿態作閱讀,以及不受階級影響,或貧或富都是一視同仁。

 

「當初如何接觸影評和發現影評的美妙?可不可以推薦一些書籍給想寫影評的人?」

 

鄭政恆先生說自己是二十歲左右才認真接觸電影的,憶起當初接觸法國新浪潮導演尚盧·高達 ( Jean-Luc Godard ) 和瑞典導演英瑪‧褒曼(Ingmar Bergman)的電影時,帶給他思想上的衝擊和生活上新的感受,在別人的世界中獲取新的視角去看待事物,過去不斷發掘歐洲的電影大師,如法國、意大利、瑞典、蘇聯、俄羅斯、波蘭等等。問及近年喜歡的導演,他提及美國的Terrence Malick、韓國的李滄東。

 

鄭政恆先生推薦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的《反對詮釋》(Against Interpretation and Other Essays)給想寫影評的人,然後建議可以找一個與自己「同頻率」的導演,把他看待成一個作者,把主要的電影都看一遍,尋找出整體的風格和主題,譬如他在義大利導演安東尼奧尼的電影中探討現代人的疏離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鄭政恆先生稱透過電影,能讓自己與外邊世界有思想上的連結。

 

鄭政恆先生說只要有文學的價值,便可看待成一種文學,但他強調電影是綜合藝術,有時候電影劇本只是一種參考。

 

「現時網絡媒體盛行,影片文字並茂,你認為純文字的影評有甚麼難以取代的地方?」

 

先引用政恆先生在《字與光:文學改編電影談》中寫的一段話:「在電影中看到甚麼就是甚麼,而文字的閱讀經驗是不同的,多了一重想像空間。」他認為文字能創造一個空間,比起吸睛和流量,讓讀者能夠細味咀嚼、深思文字背後的想法和觀點才彌足珍貴。他說現在寫影評少了一份「打入影評圈子的焦慮」,在自媒體的年代,每個人都能發表言論、百花齊放。

 

「在你心目中,電影劇本可唔可以作為一種文學?」

鄭政恆先生說只要有文學的價值,便可看待成一種文學,但他強調電影是綜合藝術,有時候電影劇本只是一種參考。可見研究一部電影要從多方面鑽研,如剪接、攝影、燈光、佈景、服裝、色彩等等,雖然電影本身的歷史相對不長,但當中的要素可以是過千年的,藝術的廣度和深度是可在一部電影慢慢雕琢和展現,當中更滲透時代精神、意識形態、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等。

 

鄭政恆先生論〈詩意的電影,詩的電影〉

《字與光:文學改編電影談》(香港 : 香港三聯,2016)

〈詩意的電影,詩的電影〉是鄭政恆先生的著作《字與光:文學改編電影談》裏的一篇文章,從文學與電影的關係、詩意寫實主義、寫實主義、詩人拍攝電影和詩與前衛電影的關係等去探討詩與電影交流的可能性。

 

鄭政恆先生引用「詩人導演」尚・谷克多( Jena Cocteau) 和柏索里尼( Pier Paolo Pasolini)對「詩的電影」的論述和觀點去為讀者提供廣闊視野,如講述谷克多認為「詩意只是表現手法的外在手段,而詩是內在的藝術產物」,鄭政恆先生以佛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論和超現實主義去概括谷克多電影中的風格、影像和象徵。另外,鄭政恆先生引用了柏索里尼的論文《詩的電影》( The Cinema of Poetry, 1965),提及電影語言和書面語言的不同,電影中的形象符號(im-signs)既主觀又客觀,除了傳統的敍事手法,電影導演能以各手段和技術帶觀眾進入其世界觀所構成的「詩的世界」。

 

文章的最後以詩與前衛電影討論「詩的電影」。在五、六十年代興起的美國前衛電影中,導演們所運用的電影技巧及其風格和形式為「詩的電影」作延伸。鄭政恆先生以史丹.布力奇治(Stan Brakhage)的電影《狗.星.人》中貫穿的主題刻畫出詩的電影的內涵,及引述奇治的著作《視覺隱喻》中的「太初之道」帶出其電影中的理論實踐。另外,鄭政恆先生還以詩人龐德的意像主義詩論連結布力奇治的電影。不論是詩或電影的可能性還是有很大空間待發掘,正如文章最後一句話:「為貧乏的時代加入新的語言、新的思想。」

 

鄭政恆先生把對文學的熱愛帶到學術研究上,以文學、藝術、電影、學家論述等開拓新話題,為讀者和有興趣研究的人開闊視野、順藤摸瓜、左右逢源。恭喜鄭政恆先生榮獲第十九屆香港藝術發展獎的藝術家年獎 (文學藝術),實至名歸!

 

 

本文作者(右)和鄭政恆先生合照。

兩代人的文學匯萃—第十三屆大學文學獎

由香港浸會大學語文中心主辦的「第十三屆大學文學獎頒獎典禮」於6月7日順利進行,大學文學獎由「孔梁巧玲大學文學獎永久基金」和「廣正心嚴文學獎基金」贊助,文學獎分為大專組和中學組。當天座無虛席,氣氛樂也融融。典禮開首更有余龍傑先生獻唱〈字花〉:「如文字會生花/也許明天會花開遍地」,哼出了這場文人雅士聚會的優美前奏。

文:楊啟超

大專的小說、散文、新詩組別的評審頻頻對投稿作品讚嘆不已。小說組作品的類型跨越晚清時代到現代人工智能,散文有細膩描寫親人到社會的觀察,新詩組評審劉偉成博士更以飛機起落來形容作品,能大鵬展翅,亦能安穩著地。中學組別的水平亦不容忽視,評審更說自己當年的作品亦未有如此水平,有得獎者在台上喜極而泣,感謝評審們的肯定和家長的栽培。大專組冠軍得獎者和傑出少年作家獎得主能在現場朗讀作品,帶領觀眾進入其文學世界。 

 

「第十三屆大學文學獎頒獎典禮」現場盛況。

當日更有文學對談「少年創作的苦與樂—兩代人的寫作路」,由施偉諾先生和麥樹堅先生主持。「代溝」是對談中的其一命題,講述自身在教學中如何用「當今的語言」與學生溝通,然後談到學生時期的「文社」裏難能可貴的師生關係和啟蒙經驗,他們更感嘆當年一些天賦異稟的人沒有繼續創作。麥樹堅先生說自己曾被學生「救返」,我想所拯救的也許是被社會磨蝕掉的創作慾望、初心和樂趣。 

 

文學對談「少年創作的苦與樂—兩代人的寫作路」,由施偉諾先生和麥樹堅先生主持。

兩年舉辦一次的大學文學獎頒獎典禮聚焦本地作品、意義重大,讓喜愛創作的中、大學生有更多投稿機會、得到評審肯定、以作家身份站在頒獎台上。就讓我們生活上的不如意化成文字,一同滋潤自己和讀者的心靈。 

 

從「早期詩人」說到香港詩人研究

香港浸會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即將舉辦「既濟未濟:香港早期詩人研討會」,研討會將聚焦的「早期詩人」由二十世紀初的劉火子橫跨到活躍文壇至今半百載的詩人飲江。也許我們可以藉着這個機會去討論何為「早期詩人」,而在香港詩史中不少詩人擁有出色成就,但往往有關他們的學術論文卻並不足夠,我們又可以怎樣令這些詩人得到更多關注,繼而令這些詩人的名字嵌入在大眾的腦海。 

文:楊啟超


我們往往會以「年紀」分析某個作家在不同階段的寫作方法,如討論「張愛玲的晚期風格」,由鋒芒畢露的早期作品到洗盡鉛華的《小團圓》,而「晚期風格」源於西方,如薩依德(Edward Said)的《論晚期風格》。而相反,在不同的年代中也有人在錦瑟華年便開始寫詩,他們在各自的時代與社會背景下仍然以詩抒發情感,從他們的詩中去尋找那個年代的香港面貌豈不美哉? 而文學界在上世紀經歷「新文化運動」,又出現抵制運動的熱潮,繼而形成不同派別,分別力倡古文和白話文等,又有「三及第」這種夾雜粵語方言、文言、白話的概念。香港詩人不斷挑戰語言界限,百花齊放,如其中擅長「粵語入詩」的詩人飲江。 

「既濟未濟:香港早期詩人研討會」發起人,香港浸會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助理教授曾繁裕博士。

詩人飲江是這次研討會的研究對象之一, 粵語向來予人一種通俗的感覺,而飲江的詩混合粵語、白話文、英語和文言。飲江致力發掘「粵語入詩」的美學,突破詩這個載體在語言上的多樣性,如他在〈伏匿匿躲貓貓練習曲(1)〉中甚至以阿拉伯數字入詩:「我不記得/有沒有/跟地震開玩笑/只記得/伏匿匿/躲貓貓/從1數到10」,非但沒有通俗詼諧的反感,更予人雅俗共賞的境界,透過語言之間的碰撞拼湊出不同的語境。儘管在半世紀前關於「粵語入文學」的爭議討論激烈,飲江仍然不懈去嘗試「粵語入詩」,他在這五十年間所創作的新詩中,約有四分之一運用了粵語。詩人廖偉棠曾經形容飲江的詩風「其中有弔詭,是非邏輯的,貌似西方哲學的詭辯,但又像東方襌宗的無理頓悟。」而在陳澤霖〈論飲江詩作的基督宗教符號及粵語運用〉亦提及飲江作品中有改造不同中西文化經典人物,令作品不但風趣幽默,也有著「對都市文明的審視和批判」的作用。 

《於是搬石伏匿匿躲貓貓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書影。

若以「早期出道」來界定何為「早期詩人」的話,飲江十五歲便開始作詩投稿,寫詩逾半世紀,近年亦有出版詩集,如《於是搬石伏匿匿躲貓貓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而在新詩中運用粵語的詩人也有很多,例如蔡炎培和也斯等,而他們也是這次研討會的討論對象。不同時期的香港詩人都值得我們記錄和研究,特別是那些致力研究和實踐「粵語文學」的詩人。作為本土文學愛好者,又怎能讓這些詩人和其作品消失殆盡呢?上世紀有「文學革命」,令白話文的地位顯著提升,相信在這之前也很少人能預測到這改革趨勢,實屬始料未及。而「粵語入詩」仍在「實驗階段」,讀者的接受程度也漸漸改變,而未來又將發展到何種程度?粵語在文學中會否佔更高席位?在兩地之間又會有怎樣的交流和議論?而在疑問當前,我們也許是時候接觸和認識那些很少被學界以學術論文形式研究的「香港早期詩人」,相信在這研討會中不同學者的討論定會為文壇迸出新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