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度越界──談文學評論電影《四條街的鏡像》〉

四首書寫不同香港街道的詩,四種電影的表現手法,想必有更多越界嘗試的可能有待發掘。一再想起越界、詩、評論與電影,儼然在重喚已故作家也斯,他有一首詩〈續談一齣不完整的電影〉:

「是的,調度和剪接的認識都是無用的

除非我能廣大而包容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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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漢輝

 

時局動盪,文學何為?也許正因動盪,才讓我們更珍視本來已很具意義的傳統──香港詩素有為地作誌的傳統,而在香港文學評論學會與廖志強導演合作完成的短片《四條街的鏡像》中,詩、評論與影音更作了突破傳統的越界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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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片首段《樓梯街》可說是忠於鄭政恆的同名詩作,安排鏡頭隨著一名少女從喧囂大街拾級登上樓梯街,沿途舉起相機拍下處處街景。在此少女作為一種觀察的角度,一如原詩佈滿各個歷史現場的痕跡。樓梯街既是物理上的通道,帶少女及觀眾上坡離開繁雜車聲,地勢愈高愈見幽靜也愈多舊物湧現,這無寧又是一重時間的穿越,重返保存至今的青年會和醫學博物館,翻開裡面的歷史──原詩僅提到「激奮煽動的演說」與不無嘆息「喧嘩如潮的沉默」,而導演則直接在青年會的景像上打出字幕,不論是孫中山之「革命思想從香港得來」或是魯迅的言辭,皆與當下香港示威的畫面交叉剪接,以古喻今的用意相當明顯,誠為導演一邊原詩,一邊也回應現實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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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回應現實的態度,於次段《休憩界限》中卻化成了近乎黑色幽默的一幕,出現在一份虛構的報紙頭版新聞「林鄭壽終正寢」上,而被拾荒者看了一眼後,便塞回垃圾箱去。有別於上一段著重於景物,此段的重心落在吳美筠同名原詩中的主角拾荒者,看他在界限街上蹓躂,人棄我取地撿拾生活所需,街道所象徵的歷史感彷彿都嵌入他身上,成為他的背景之一,身穿那件「九龍皇帝」墨寶似的T恤,由是有了充份理由。在大段近於寫實的敘事後,躺在長櫈上的夢,竟又充滿與水泥城市大異其趣的自然意象,最後人與蟻疊印,奇詭亦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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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於是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相當別出心裁,選用了默劇的形式來演繹飲江原詩中孤獨的命題。然而飲江的詩句向來溫暖,即使寫孤獨也出之幽默,以至自嘲。而觀乎導演的處理乃傾向冷調,現代人生活工作下班,擠在車廂隱形的人群裡,彼此身體貼近,卻又是陌生人,回家獨吃(速食的杯麵實在很精準)面對電視熒幕,簡直像面對鏡子照出默劇演員臉上塗得煞白的失血,場景的冷淡色調也加強這份失落的感覺。煙花是原詩的重要意象,象徵人生中難得的美好,但又宿命般不可得,倒成了諷刺。影片中的煙花有了畫面與聲音,卻顯得更虛幻──由投影機投射於默劇演員因找不到朋友而落寞的表情上,諷刺的力度直接撲面而來,那是電影獨有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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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段《鰂魚涌濱海街》又跟前述三段都不一樣。表面上與首段《樓梯街》都安排演員走在新舊交雜的街道,而景物才是主角。不過《鰂》片在畫面和聲音的運用上,虛實相生,在呼應劉偉成的同名原詩,個人記憶與眼前地景滲雜的糾結。黑白畫面幾乎貫徹始終,那是片首畫外音所說「遺下的東西」就是那關於街道還是海濱的昔日消散了的空間,連串特效鏡頭悅目而又恰如其份,為影片注入詩這文類本身擅長的魔幻想像,當然陽光掃過大街,鯨魚從天上游過,始終不及牡蠣殼堆與樓廈成群同在,像展示城市內裡的新陳代謝,正好跟作者劉偉成的說法互相契合:「隨著歲月推移,牡蠣殼與海岸的曲線逐漸被樓宇的垂直線條取代。」此外,聲音也在此段影片佔有重要位置,尤其是重覆響起的拍岸浪聲雜以海鳥鳴叫,在聲畫不對位的處理下,更形同讓觀眾置身雙重時空,走在填海所得的街道上,回憶的聲音從沒消逝。即使片末畫面回復色彩,再次以特效把街換回碧海,倒更印證現實之不可逆轉,由此跟《樓梯街》中尚可保存的景物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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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首書寫不同香港街道的詩,四種電影的表現手法,想必有更多越界嘗試的可能有待發掘。一再想起越界、詩、評論與電影,儼然在重喚已故作家也斯,他有一首詩〈續談一齣不完整的電影〉:

 

「是的,調度和剪接的認識都是無用的

除非我能廣大而包容它們」

 

故而整齣《四條街的鏡像》最後有一句畫外音說「爺爺,我找到了」,讓一切歸結於人情的牽繫,也是在萬千變化的電影技巧中一個堅實的立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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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周漢輝,曾用筆名波希米亞。畢業於香港公開大學,信耶穌。寫詩與散文,有幸獲得2014香港藝術發展獎-藝術新秀獎(文學)及香港及台灣二地多項文學獎詩組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