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麗珠的移情和抽象世界

在韓麗珠的小說中,無論是移情或是抽象的世界,都是絕望和悲傷的,除了逃離和毀滅,無路可走。

韓麗珠作品《失去洞穴》

韓麗珠作品《失去洞穴》

文/陳鵡



抽象和移情兩種美學概念。移情的審美欣賞是對象化了的自我欣賞。移情要求的前提,是人與外部世界之間存在著快樂,泛神主義的信賴關係。而抽象的要求,卻是這些外部現象在人心中引起的強烈的內心騷動的結果,它在宗教方面的對應物是一切觀念所具有的強烈的超越色彩。我們可以把這種狀態稱之為對於空間的巨大的精神恐懼。(編輯按:根據美學家Wilhelm Worringer,所指抽象衝動的心理條件,就是對於空間的巨大的精神恐懼。參王才勇譯:《抽象與移情》,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年,頁16。)

 

我們可以在韓麗珠的兩部小說中,觀察到她的移情和抽象世界。從移情的角度來看,她的〈飄馬〉似乎可以令我們感受到女性對愛情的嚮往,對於心靈契合的渴望,以至產生了一種超乎想象的幻境——朝夕相處的貓變成了心心相印的愛人。而從抽象的角度來看,她的〈灰兔〉似乎體現了另一種對於愛情的絕望及對人類之間自相殘殺所帶來的恐懼之感。我們發現,在韓麗珠的小說中,無論是移情或是抽象的世界,都是絕望和悲傷的,除了逃離和毀滅,無路可走。

 

王才勇譯:《抽象與移情》

王才勇譯:《抽象與移情》

一、從移情看〈飄馬〉的貓世界

 

在這個故事中,女主角「我」失戀了,精神極度困擾下去看心理醫生。醫生說不如養一隻貓,因為這貓會醫好「我」的病。「我」於是去買了一隻極為弱小的貓。可那貓卻有著和瘦弱的身體不相襯的凌厲的目光。「我」和貓朝夕相處。貓讓「我」的情緒平伏,心靈的傷口也慢慢開始癒合。「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甚至開始了和貓的對話,每天同床共枕。此時的「我」為自己的主觀內容造就了一個合適的容器,就是貓,牠的名字叫飄馬。移情的主體「我」想要在對象中(飄馬)感受到她自己的生命,那麼對象(飄馬)的獨立性與主體之間的差別也就不能太大。於是,飄馬一天天地長大,「我」並沒有意識到。直到有一天,心理醫生突然來訪,發現了日益強壯的飄馬,告訴「我」,你要小心一頭太強壯的動物。飄馬慢慢地身體已經和「我」差不多了,對象的主權由於移情前導的無意識活動而被削弱了,或者不如說被過分地補償了。因為主體直接在對象上獲得了優勢,即是「我」對於飄馬的依戀以及兩者的親密無間的關係。甚至讓「我」產生了錯覺:「以為我們即將發展成一對親密的伴侶,而我並不懼怕,牠始終是,一頭貓」。在這裡,作者用了移情的方法,將「我」的主觀內容傳送到對象之中所需要的。飄馬其實變成「我」的情人,在寒冷的冬天,牠把「我」擁在懷裡,使「我」冷得麻痺的身體停止顫抖,以軟綿綿的肉掌按壓「我」的背部,又舔去「我」臉上的淚痕。最後「我」放鬆了身體,騎在飄馬背上,逃離了現實世界。

 

二、從抽象看〈灰兔〉的愛情世界

 

具有上述抽象狀態的人,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可怕地充滿了生氣的世界之中。這個人──「他」,在一個下雨的清晨來到女孩「我」的房間,兩人擁抱著入眠,天氣寒冷,他們唯有靠彼此的身體取得一些暖意。這樣的一對男女,並不是情侶,因為他們的身體構造不同,並不能有親密關係。「他」藏身於女孩家裡養的兔子群裡面,沒有人發現他跟兔子間的差異。這些兔子臉上有成年人的特徵。「我」的家人們曾經每天都跟兔子攀談,以臉頰摩挲牠們的身體,甚至認為跟他們血脈相連的是兔子。然而有一天,「我」的祖父突然宣佈要每天宰殺一隻兔子,因為他認為家族遺傳了兔子的大板牙,從而造成家人的很多不幸遭遇。而「我」不願意吃掉這些同類,可是眼見兔子的數量越來越少,唯有祈禱下一個被宰殺的不是「他」。

 

這個世界企圖壓倒和吞沒「他」。「他」因此退縮到自身之中,以便設計出一種補救的方案來把「他」的主體價值增加。在這種程度之上,他可以掌握住自己以抵禦對象的影響。「我」開始吃素,一直到身體散發出胡蘿蔔的味道。「我」害怕那個從不知道的自己,「我」並沒有失去關於兔子的記憶,「我」也退縮到自身之中,想變成「他」頭上的一顆蚤子,讓「他」帶著「我」奔跑到很遠的地方。

 

但「他」說這是不可能的,並勸喻「我」盡快吧「他」吃掉。兩人都退縮到自身之中,這是面對現實世界的可怕混亂,人能夠從中找到安寧的唯一形式。

 

於是「他」一直勸喻「我」盡快吃掉「他」。只有這樣,兩人無法真正在一起的痛苦便會結束。「他」舉了各種動物,如螳螂在交配後雌性的會咬下雄性的頭顱,黑蜘蛛更能把對方吃得一乾二淨。

 

三、 心理自衛機制

 

抽象和移情是一種適應和自衛的心理機制,給人提供保護以避開外部的危險。例如對於愛情的嚮往或絕望無助。於是,失戀的「我」將飄馬移情變做了「我」的情人,騎著牠奔向無邊的黑夜,走入了未知的世界。另一個「我」將情人抽象為兔子,而「我」亦渴望變成一顆蚤子,和他一起逃離即將到來的屠殺或是相戀後的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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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陳鵡。哲學博士,專上學院講師。研究興趣為中國現當代文學。曾於《香港作家》、《講 義》、《文訊》、《華中學術》、《新文學評論》等發表小說、散文及論文多篇。曾獲得 香港文學季「自立門戶」徵文比賽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