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詩的規則是什麼?〉 ──詩作班導師的一些總結

新詩的規則是什麼?假如有詩作班學生讀到這篇文章,大概會笑我,因為我不介意像老母親的嘮叨叮嚀說:形式與內容配合。我對發問的學生解釋這是折衷的說法,卻與我自己寫詩的初衷與理想最為接近,希望你也會有所領略。


文/周漢輝

「因此,作為詩人,你必須保證所控制的所有零件,那些文字、節奏和意象是活生生的。困難就在於此,但規則說起來是很簡單的。」

早在上有政策,而下再沒有對策應付的期限來臨之前,我購得英國詩人Ted Hughes泰德休斯關於寫作教學的著作《詩的鍛造》,隨意翻閱第一章便讀到上引的句子。當時我跟自己說,如果有機會教詩,也要如此告訴學生,我從詩所領受的:詩不止是文字,更是具靈性的活物。

機會在我離職不久後來了,有文學組織找上我,辦新詩創作班。匆匆五次網課完結,而由始至終,我所抱持著想與學生分享的想法,仍是詩的靈活和自由。所以當有學生認真探問:新詩的規則是什麼?無疑是整個課程上予我印象最深的時刻。為了應答這個問題及其所延伸的思考,也改動了課程後來的設計。

英國詩人Ted Hughes泰德休斯關於寫作教學的著作《詩的鍛造》。

先讓我回到課程本身,當初設想時以詩常見的取向劃分,長於感官的、寫實的、抒情說理的、表達靈性的,成為每課的主題。礙於課堂時間所限,我的教材盡量想給學生多讀不同面向的詩,扼要點出詩中的好處,多於鑽探細讀一二首詩的裡裡外外,旨在展現詩在各個主題下的可能性──就是挖掘現實的詩可以寫成鄧阿藍擬人的城門河,可以寫成大陸詩人老井筆下人煤如一的礦難,當然也可以寫成布萊希特對禁書與流亡的戲劇化反諷。換言之是著重詩可以寫成怎樣,而不是其反面的詩不可以怎樣。

新詩的規則是什麼?假如有詩作班學生讀到這篇文章,大概會笑我,因為我不介意像老母親的嘮叨叮嚀說:形式與內容配合。我對發問的學生解釋這是折衷的說法,卻與我自己寫詩的初衷與理想最為接近,希望你也會有所領略。

視乎想表達的內容,來生成新詩的形式。在此「規則」之下,詩中的每次段句、分行、分段、標點符號的選擇與位置等可見的形式上,都有其意義所在。由是可說盡量貼近一詩一形,盡用箇中的自由,正與古典格律詩在多重規則下發揮有限的──相信這也正是休斯所說的規則與困難,在於寫出活生生的文字、節奏和意象。

實際從教學上,由於每位詩人皆有個人的語感、節奏、慣用的意象,我自問未必可以把教材內各首選詩的每處設置、用心講解得透徹,倒會集中道出那些堪為學生作示範的創意所在,經典如洛夫〈金龍禪寺〉,當須逐詞逐行向學生闡述剪接與通感的妙用。

洛夫《世紀詩選》。


在對規則的思考背後,學生的問題還幅射至更廣之處:課堂上我選用了不少翻譯詩,相比本身以中文書寫的詩,要如何看待詩中的語感和分行?到底從譯本所見,是不是詩人的原意?我必須承認這是很複雜的情況,不過學詩的過程中,又難以避免會遇上。簡單來說,詩的譯者與譯本水準往往高低參差,閱讀時比對同一首詩的不同譯本,選取較可取的版本,是最穩妥的方法,也是我籌備課程時花上大量工夫與時間所作。我向學生强調,一個優秀的譯本除了還原原作中的核心內容,乃至形式上的節奏、分行或韻腳也有餘力兼顧。

眾多譯詩之間,學生最表興趣的是俳句。篇幅極簡,卻可凝練出宇宙與人世之恢宏,對匆促生活的都市人具吸引力是可以預想。然而我仍不避篇幅相對較長的詩如畢曉普的〈魚〉,為了讓學生有培養慢讀吸收養份的機會。課堂有時限,故此我在課前先傳上選讀詩作,提醒可先自行閱讀,帶著內心的梗概來上課。

整個課程大致沿著我的設想完成,但進行中亦有靈活改動的部份,主要是添加了講述我的寫詩流程──本來我有意避談自己的詩,卻在與學生討論詩的規則之際,生出以自己的詩為例的念頭,從源起、構想、落實至敘述和意象的推進,即談一首詩的生成過程。正好切合每堂課後學生須寫一首與該課主題相關的詩,無論有沒有寫詩經驗,也可以由我的經驗分享中借鏡。學生的詩交由我給予意見,看得出有初學的,也不乏對詩藝已有掌握的,不過我還是一視同仁,像與休斯在同一篇文章內提及的相若:

「應該以成功而非以錯誤和缺點作為衡量目標。如果老師對每一個優點都不輕易略過,不吝表揚,再差的學生也能很快領悟。」









作者簡介:周漢輝,信耶穌,寫詩與散文,教授寫作班,主講文學講座。2018年應邀代表香港赴美國愛荷華大學參與國際寫作計劃,著有詩集《光隱於塵》獲2020文藝復興純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