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杜預(222-285)《春秋經傳集解序》言:「其發凡以言例,皆經國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書之舊章。」簡言之,起到發凡起例的作用。當代語言學大家王力(1900-1986)亦言:「凡例是作者認為應該注意的地方。」由上,《史後生物》帶給我的第一印象:特立獨行。由政權的隱喻到慕古的回歸,最後落在「滅活」與「無害」,皆是枯毫獨樹一幟的體現。
文/劉子萱
根據《漢語詞典》,「枯毫」出處有二。其一出自周亮工(1612-1672)〈長年乞書〉,當中「枯毫」指乾枯的毛筆,意謂久未執筆。其二出自李漁(1611-1680)〈慎鸞交.心歸〉,比喻才思貧乏,乃自謙之辭。周氏與李氏皆身處明末清初之際,由是「枯毫」二字又有時代更替的內在意涵。香港詩人以「枯毫」為筆名,出版詩集《史後生物》。單從詩集名論,就擁有時間的跨度。猶記得「別字」第30期邀請枯毫撰寫「詩人自道」特輯,枯毫開首便寫到:「我沒有寫作的才能。」接著便引述台灣詩人鄭愁予的觀點,「三十歲前不會寫詩的人,三十歲後大概沒有當詩人的可能。」枯毫自述他數年前開始投稿,「保留了這種可能性」。可見詩人的自謙,以上都呼應了「枯毫」的意涵。
儘管洪慧在寫給枯毫的序言〈沉鬱的卡通暴龍——讀《史後生物》〉中已談到:「枯毫的詩,養分龐雜,除了古典文學,聲韻文字學,還有哲學和流行文化。」但我還是想談談《史後生物》中的古典符號,蓋在書局第一次翻看詩集,便被文百夾雜的「凡例」與扉頁設計(註1)所吸引與感動。
茲引錄《史後生物》之「凡例」如下:
一、本書收錄詩作八十四首,包括組詩三首,蓋成於慶豐丁酉至辛丑年間。
二、本書分為四部,承孔門詩學之要。
三、本書採用滅活技術書寫,全書文字均人畜無害。
晉杜預(222-285)《春秋經傳集解序》言:「其發凡以言例,皆經國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書之舊章。」簡言之,起到發凡起例的作用。當代語言學大家王力(1900-1986)亦言:「凡例是作者認為應該注意的地方。」由上,《史後生物》帶給我的第一印象:特立獨行。由政權的隱喻到慕古的回歸,最後落在「滅活」與「無害」,皆是枯毫獨樹一幟的體現。再談《史後生物》的扉頁設計。全書分為四部,承孔門之學。小子,學乎《詩》!孔夫子談「興、觀、群、怨」,枯毫便以此借題發揮,唯獨怨者缺席,以「沉鬱暴龍」代替。便有了〈如何在新香港學詩〉:「讀郭沫若/要如沐春風」。由此社會功能缺失的母題便呼之欲出了。
板蕩之作不在少數。由是〈重行行〉,「信仰是審判中的你們/一槌定音」。詩題出自東漢末年《昭明文選·古詩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讀罷此詩,叫人感歎,「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又有〈虛詞系統〉一詩,全詩由21個虛詞寫成,末4個是:「因此、大概、這般、而已」。就語言系統論,虛詞數量多且意義繁雜,但均不能獨立充當句法成分,經過詩人精心的鋪排,全詩有欲說還休之感。便〈聲調拼貼〉,「喝著壽眉/說沒事兒」。這就是暴龍之沉鬱。又有組詩〈檄〉。「檄」乃古代文書,現又有聲討的意涵。末二句寫到,「從戎/可勝於一萬首詩?」巧妙化用楊炯(650-692)〈從軍行〉中的「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且「從戎」與「從容」音可同(註2),詩人是否暗示要以從容的態度面對「戰爭和敵人」?而「掏空內臟/填充炸藥飛翔」,又是另一種轟烈的自由,可見詩人「心中自不平」。〈籠中對〉中似有呼應,「投筆易從容難/我無力從戎」,於是「咬指題壁」、「半星熱血紅塵灑」。此詩文白夾雜,改「隆」作「籠」,兼取「隆中對」之典,又直言「忽聞新法如禮教/千萬人坐以待斃」、「哈/哈/哈/撐破宰相肚」。面對牢籠似的新法,禁錮與孤絕,詩人擁有「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的氣魄與風骨。
〈子夜招魂〉,「回首知未濟」,魂魄離散,汝筮予之,「彼邦可不深奧?」。以「愛情詩刺事」,「和你合一永不超生」。除卻「新語」,復古亦是沉鬱的形式。
作為讀者,我不知道《史後生物》能存活多久,但我們還是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而後繼續沉鬱。
(註1) 由設計師HARRISON WG設計。
(註2)「從」另有粵音sung1。
作者簡介:中文系二年級生。拙作散見於《聲韻詩刊》、《大頭菜文藝月刊》、《城市文藝》、《工人文藝》、《小說與詩》、「虛詞」、「好燙詩刊podcast」等。最近愛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