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怡

你還愛我嗎?如果我替死人化妝── 論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與黃怡〈忌會友2019〉的兩個主題傾向

儘管黃怡〈忌會友2019〉是改編自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然而兩個文本相隔四個世代,即使同樣使用第一身敘事角度,敘述對夏撒了謊的「我」,在咖啡廳等候跟他一起去「我」的工作場所的心理,可是它們的主題及其舖排不盡相同。〈忌會友2019〉不是把〈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的內容翻新,〈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也不能被〈忌會友2019〉所取替。

文/余啟正


 一九八二年,作家西西於第六期《素葉文學》發表了〈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約四十年後,年青作家黃怡受香港藝術節委約改編〈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和〈感冒〉創作出室內歌劇《兩個女子》,並在過程中衍生出兩篇改編作品〈忌會友2019〉和〈Musical Chairs〉,它們發表在小說集《擠迫之城的戀愛方法》中(註1)。儘管黃怡〈忌會友2019〉是改編自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然而兩個文本相隔四個世代,即使同樣使用第一身敘事角度,敘述對夏撒了謊的「我」,在咖啡廳等候跟他一起去「我」的工作場所的心理,可是它們的主題及其舖排不盡相同。〈忌會友2019〉不是把〈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的內容翻新,〈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也不能被〈忌會友2019〉所取替。本文將從主題分析方面指出這兩篇主要內容看似相同的短篇小說的歧異之處,讓讀者們能更深入地欣賞這兩篇小說。

黃怡受香港藝術節委約,改編〈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和〈感冒〉,創作出室內歌劇《兩個女子》。

一、不幸的傳承──重蹈姑母的覆轍:

  「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在〈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中以整句形式出現了三次,分別是第一段、四十七段和末段,其中首段和末段也配合了「其實是不適宜和任何人戀愛的」構成複句,點出全文要旨:圍繞著「我」對夏到了「我」的工作場所後的反應的猜想。通篇也是「我」在咖啡廳等夏時心裡的獨白,「我」的結論是認為夏是沒法接受像「我」這樣的一個死人化妝師的,這個念頭不只是源自「我」與朋友交往時的體驗,更是因為「我」聽聞過怡芬姑母的經驗;這一整條有關「我」與怡芬姑母的互動及對於命運沒法抗逆的敘述的故事線,只出現在〈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而消失於〈忌會友2019〉,這個因為替死人化妝而遭到男朋友拋棄的經驗是狹義的,它只屬於怡芬姑母,並作用在和她越趨相像的「我」身上:

「夏就會到這個地方來了,我想,我是知道這個事情的結局是怎樣的,因為我的命運已經和怡芬姑母的命運重疊為一了。」(註2)

「 我們就可以到達我工作的地方。然後,就像許多年前發生過的事情一樣,一個失魂落魄的男子從那扇大門飛跑出來,所有好奇的眼晴都跟踪着他,直至他完全消失。」(註3)


「我」承接怡芬姑母的東西,不僅是死人化妝的絕學及「具備勇氣而不畏懼」的工作態度,還有因為工作緣故而造成的樸素的妝容、蒼白的手臉、滿身蝕骨的防腐劑藥味和對人的沉默寡言等特徵,「我」甚至認為自己「或者竟是另外的一個怡芬姑母,我們兩個人其實就是一個人,我就是怡芬姑母的一個延續」(註4),這導致「我」認為自己將重蹈姑母的覆轍,夏將注定的拋棄「我」。〈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通過敘述這段不幸的傳承,讓當死人化妝師的「我」就像是注定不適宜和任何人戀愛,這整條命運似是重現的副線,增添了故事的悲劇色彩。

看似開放的香港社會,處理禁忌時往往相當保守,黃怡的〈忌會友2019〉正好探討這個話題。

二、禁忌的變形──傳承著無形的忌諱:

  〈忌會友2019〉的「忌」是源自民間信仰中為趨吉避凶而創立的吉日、忌日制度,這個制度看似太迷信,現在不再流行,但正如文末所指:「在農曆寫明『不宜嫁娶』的日子如清明節擺酒,可享半價折扣」(註5),人們在二零一九年仍然對非吉日有所忌諱,傳統的禁忌只是變了個形式罷了,同樣,當死人化妝師的「我」住處的租金比市值低的原因,也是因為人們忌諱著它曾發生過命案、是間凶宅;〈忌會友2019〉的內容不僅是更接近我們這個時代,主題的傾向也從西西原作中,既有廣義當死人化妝師便有的體驗,又有特別屬於姑母的經驗,改編成側重點在於城市裡各種傳統禁忌的變形。文中點出看似開放的香港社會中處理禁忌、恐懼的弔詭狀況:

「近年有了一些年輕的殮房職員建立網上專頁,分享他們工作的甘苦和小知識,也有記者對他們作專題訪問,配合本地骨灰龕位不足、或某區居民反對在當區興建骨灰龕場的新聞發布。有些疏遠我的朋友也會在網上轉載這樣的新聞,加上關於樓價或殮房職員收入的評論,但沒有一個人會來問我有沒有因為我的職業而失去朋友、戀人。」(註6)

大眾好像很積極參與、面對以前被視為禁忌、令他們懼怕的職業,不少媒體的作品也意圖讓更多人認識它們,但這些源自資訊發達而產生的大眾關注只流於表面,他們要麼隨著潮流轉移話題,要麼便只是抱著獵奇的心態看待「我」的職業;死人化妝師是其中一份需要近距離接觸屍體的工作,而經過好友的背離、社會對種種禁忌弔詭的處理後,「我」再難以相信在這個社會中生活的夏是個不畏懼的勇者。

 

結語:你還愛我嗎?如果我替死人化妝

其實,那一切只不過是「我」的猜想。可是,夏像姑母男朋友那樣,或是像大眾那樣接受不了,離「我」而去,這個結局太讓人信服了,彷彿「二百年後再一起」,替死人化妝的「我」仍只能「認命」,孤獨地度過一生。這兩篇精彩絕倫的小說還有不少地方值得廣大讀者發掘,惟本文意在指出它們兩個不同的面向,才不多加贅述,敬請見諒。




(註1):黃怡:《擠迫之城的戀愛方法》(臺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21年),頁248-249。

(註2):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臺北:洪範書店,2018年),頁114。

(註3):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頁118-119。

(註4):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頁106。

(註5):黃怡:《擠迫之城的戀愛方法》,頁220。

(註6):黃怡:《擠迫之城的戀愛方法》,頁219。




作者簡介:余啟正,寫評論時是余啟正,寫新詩時是目乏,寫小說時是悇愉,正在唸中文系,愛文學愛音樂愛電影愛粵語愛香港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