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人字講】作文唔俾用廣東話喎──談香港文學中的粵語

然而,許多人以為文學局限於書面語,粵語則市井低俗。王良和曾與關夢南對談,説「任何語言都可以入詩,香港詩歌留給別人的遺產,不應該只是文字的『潔本』……用得好,粵語能增加文學性」,就如飲江用粵語令詩句間產生空間和對照,粵語能在文學上綻放自己的色彩。粵語的味道是值得被繼承的。

《於是你沿街看節日的燈飾》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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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唔俾用廣東話喎──談香港文學中的粵語

文:翟彥君

莘莘學子為了場公開試,把海量的深字記下來,又深怕自己所寫的接近口語,按補習名師所教的去創作,只為取悅考官。畢竟是考場求售,也是要遵守遊戲規則的,但沒有人告訴他們粵語也可以去品味的,以致他們長大要做偽文青、去拋書包的時候,只會引一些生澀的字句,甚至有些專頁抽水──文青寫嘢要深同加好多逗號。何時作「文」出現了這些刻板印象呢?粵語係可以用作創作嘅,「咁唔係好爽咩?」,爽呀,這句是出自一首新詩。「新詩」乍聽很文青,怎會用口語呀?不用懷疑,「咁唔係好爽咩?」是飮江的〈陌生人是天使〉中收尾的一句:

「努力成為智者使得
與你
相遇
的人
(比如我)
或佢
得以
成為
智者又相與
成為智者
咁 唔係好爽咩」

  智者可以一起「圍威喂」的確是爽,飮江的詩喜用粵語收結,結尾用粵語有種衝突感。〈二次降臨之沙上寫字〉同樣用粵語收結:「除非假冒為我/羞愧難當/羞愧難眠/(Call Now Yeah!)/反得赦免/你喺沙上寫字」,讀著他的詩,實在得意,call now yeah大玩食字(可怒也),這首詩初看語言市井,其實是講耶穌二次降臨之事,用不同的象徵去探討宗教,最後一句「你喺沙上寫字」,反倒變成一句迴音,與上幾句形成落差,增加了詩的張力。飮江雖然用粵語入詩,但絲毫沒有影響他詩中的哲學性,反而添幾分魅力,當中有一首我特別喜歡:

「有冇咁大隻蛤乸隨街跳呀」 
有,上帝說
天堂有 
街上都有 
天堂冇 
街上都有 
啊,信主的人說 
明白了 
我哋就係咁大隻蛤乸 
不信主的人說 
我哋也明白了 
我哋就係隨街跳
──〈聞教宗說不信主的人可以上天堂之隨街跳〉(節錄) 飲江

  說粵語的人無人不曉「有冇咁大隻蛤乸隨街跳呀」 這句俗語,詩人用「蛤乸隨街跳」反映出宗教中宣揚上天堂的現象,讓讀者反思是否「信主的人」就可以上天堂,不信主的人又是否注定失去天堂入場券,只可以隨街跳?原來,粵語可以大玩象徵。有次我因緣際會,能夠旁觀別人訪問飲江,我失禮且膽粗粗問他:點解係呢度一定要加返句粵語?他答我因為順口、因為個腦入面彈左果句出黎。粵語是本土語言,故然順口;「腦入面彈左果句出黎」,故然那句特別有意思,無法用書面語取代。香港也有敢用粵語的文學作家,就如王良和,王良和在〈和你一起走過華富邨的日子〉用了粵語,令整篇小說本土又貼地,很有味道。文中的「穿珠仔」、「剝光豬」、「響朵」強行翻譯作書面語定然會失色許多,用這種本土化語言更能突顯香港精神和回憶,令篇文有了屬於它的靈魂,感情也因本土語言而共享了。在小說中,未必個個對白都用粵語寫,但阿發的對白九成九用粵語,這也有助塑造人物角色性格,阿發份人就較為粗俗了。

  王良和在〈九塊九〉中也用粵語,有一個描寫是這樣的:「賓客正要取照相機,他立即耍手擰頭」,「耍手擰頭」很生動很形象化,用其他語言也未必能精準地把「照相」的尷尬寫出來。

  粵語咁好,點解你又唔成篇用粵語寫?

  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先講出一個奇怪的地方,飲江用粵語寫詩但也有一兩句是書面語;王良和的人物對白時而用粵語時而不用;高旅《補鞋匠傳奇》文字生活化但也只是偶用粵語──他們都不是全部用粵語的。書面語是另一種語言,也就是我們說的中文,有實用性的作用,非口語可完全取締,然而,許多人以為文學局限於書面語,粵語則市井低俗。王良和曾與關夢南對談,説「任何語言都可以入詩,香港詩歌留給別人的遺產,不應該只是文字的『潔本』……用得好,粵語能增加文學性」,就如飲江用粵語令詩句間產生空間和對照,粵語能在文學上綻放自己的色彩。粵語的味道是值得被繼承的。香港人常說要保留粵語,到頭來似乎空談,因為正視它的人並不多,中小學生提及粵語反應離不開「作文唔俾用廣東話喎」,何時普通話與書面語劃上等號了?教他們正確的觀念和培養文學的興趣比追求分數來得重要。賈平凹的《秦腔》用許多土語、方言,鄉土氣息濃厚,地域性很強,望著大陸的《秦腔》被大眾所接受,我渴望著不久的將來,香港也能出產如《秦腔》一樣,用本土語言且高質的文學作品,與此同時,我也希望更多人懂得品味香港作家的粵語創作。我盼著這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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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翟彥君,中文教育在讀,喜歡小說,閒時唸詩,也會插科打諢,默默接近文字的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