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義,董啟章,安卓珍尼

【港人字講】〈安卓珍尼〉對典型女性主義小說的反思與改造

文/孫鎰鋒

如此出自一位精神狀態不穩定的女性自白,處處充滿矛盾的小說卻被認為是一篇傑出的女性主義小說,這便是張小虹所說的「將文本政治化」(politicize the text),讓我們重新審視對女性主義小說的態度。

安卓.jpeg

〈安卓珍尼〉於1994年奪得台灣《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首獎,當時論者與讀者一面倒以女性主義的角度去解讀,甚至當時的評審皆一致認為這是一篇十分優秀的女性主義小說,然而陳麗芬卻說:「性別只是安卓珍尼多重主題中的其中一個,而且恐怕不是最重要的。」[註1]筆者亦認為小說中不難發現情節與邏輯上的矛盾,而當中實為作者有意為之,有值得深入探討的價值。

 

首先,〈安卓珍尼〉實際上是一篇由主角自說自話的小說,東年曾提出:「女主角嫁給一個非常成功的商人……實際上他丈夫對她非常好,即使如此,她也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但是為甚麼會出現這種抑鬱症?」[註2] 小說中的丈夫並沒有實際壓迫主角的行為,還對她很好,他丈夫甚致賦予主角決定與商討的權利,主角亦自言自己「一無所缺」。另外,主角與山中男人的關係也充滿疑點。雖然主角處處防範著男人,卻同時不斷對男人作出曖昧的幻想與引誘,如她「期望男人會忽然自霧中出現」以及「冒出水面來,把頭髮撥到腦後」的行為,最後主角想用馬櫻丹毒殺男人,男人沒有喝,我喝了卻沒有死,原因是甚麼?這是因為山上發生的一切也許只是主角的幻想,主角自言:「究竟是山野的我在想像著那不曾存在的城市生活,還是城市的我在想像著那從未經歷過的山野傳奇?」而在故事的尾聲,主角更說道:「我完成了文稿的最後一句,放下筆來......文字還欠一個題目,我翻到第一頁,寫上:『安卓珍尼──一個不存在的物種進化史』。」這裡明顯有著後設意味,而主角實際上有著精神或情緒問題,其中一個描述:「我在堆滿書本、地圖和筆記本的房間內,丈夫說:當你時常覺得自己在另一個地方,這便是一種病態。」顯示山上的事情也許只是主角所虛構的情節。由此,小說中有著連貫性及前後呼應的邏輯謬誤便有著合理解釋。

 

如此出自一位精神狀態不穩定的女性自白,處處充滿矛盾的小說卻被認為是一篇傑出的女性主義小說,這便是張小虹所說的「將文本政治化」(politicize the text)[註3],讓我們重新審視對女性主義小說的態度。首先在主角形象塑造上,作者下足了功夫,對女性的生心理作出大量描寫,更被楊照讚賞為優秀的女性書寫,但一篇女性書寫小說的作者身份卻是男性,這已形成一種悖論,究竟小說中所書寫的女性,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女性,還是作者刻意調用女性符號來說服讀者?如書中反覆出現的「月經」、「流產」等符號。同時,作者以典型女性主義小說的公式拼湊故事,當中文本互涉到:《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鋼琴師與她的情人》、《黃色壁紙》及《染血的房間》等。作者亦運用自白式書寫,邱貴芬說:「第一人稱的寫作形式在弱勢社群文學裡常見的寫作策略,暗示弱勢、被消音的主體奪回主體位置與『自我再現』權利。」[註4]可見董啓章於這篇小說中模擬了女性主義小說應有的元素,作者也自言:「與其說我在寫小說,或者創作小說,不如說我是在模擬小說」[註5]因此上小說也許是作者對理論解構後的實驗小說,以探索女性主義小說的可能性,同時引導讀者反思以往女性主義小說中,觀點的局限性對了解小說真實面貌所造成的阻礙,以反思人們對女性書寫小說的解讀傾向,如邱貴芬所說:「『自白』是否透過話語表演,狡猾地翻轉自白者看似弱勢的地位,是解讀此類型敍述的一大重點。」[註6]

 

所謂詩無達詁,借用譚志明的說話:「一個精巧、豐富而複雜的文本,必能作多層次、多角度解讀。」[註7]因此讀者在閱讀文本時,應摒除偏見,不以先入為主的角度接收訊息,而應以寬容的態度面對各類文學作品。

 

[註1] 陳麗芬,〈互文與香港──互文閱讀吳煦斌與董啟章〉

[註2] 東年,〈新造陸運動─第八屆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決選實錄〉

[註3] 張小虹,〈文本裡有女人嗎人?〉

[註4]邱貴芬,《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台北: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頁68

[註5] 董啟章,《安卓珍尼》序

[註6] 同註4,頁67

[註7] 譚志明,〈自我愛慾與樂園回歸——論董啟章《安卓珍妮》〉

近照 (1).jpg

作者簡介:孫鎰鋒,中文教育學生,九零後,文學上暫時一事無成,但相信念念不忘,必有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