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英時

余英時的散文情懷

《情懷中國——余英時自選集》另有兩篇出色散文,〈嘗僑居是山,不忍見耳——談我的「中國情懷」〉的情懷,我們或許隔絕,但文末引陳援庵《通鑑胡注表微》之句:「恩澤不下於民,而責人民之不愛國,不可得也。去國必有可愛之道,而後能令人愛之,天下有輕去其國,而甘心託庇於他政權之下者矣。」引文帶來的思索,正好切合當下的處境。

文/鄭政恆

2021年八月,余英時先生去世,中華學術傳統幾乎斷絕。余先生在中國史學、哲學、文學及文化都有深刻的研究,且喜作古典詩,尤其工於七律,本文一嘗另闢蹊徑,從余先生的散文,看他的個人情懷。2010年,香港天地圖書出版了《情懷中國——余英時自選集》,收錄余先生的散文,比較集中,因此本文以此書為評介對象。

 

《情懷中國——余英時自選集》分為故國、懷舊、坐隱、母校兩輯,故國一輯在前,最見余先生的知識人家國情懷,懷舊一輯篇幅也不少,主要是憶念故人,如牟宗三、錢鍾書、嚴耕望、張光直等人。坐隱和母校兩輯,分別說圍棋和新亞書院,篇幅明顯較少。

2010年,香港天地圖書出版《情懷中國——余英時自選集》。

2010年,香港天地圖書出版《情懷中國——余英時自選集》。

回到故國一輯中。〈《孤琴》序——兼憶一九四九年的燕京大學〉是為巫寧坤的散文集而寫,之前余先生已寫過〈「國家不幸詩家幸」 ——巫寧坤回憶錄《一滴淚》允晨新版序〉,但余先生為兩本書各寫一序,內容也不重複,而〈《孤琴》序〉相對上有更多個人情懷。畢竟,余先生曾就讀燕京大學,燕京是一所基督教會所辦的大學,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而走向末路。余先生在燕京只讀了短短一個學期,從1949年八月底至十二月底插班就讀而已,難得余先生對這個月的經歷相當深刻,〈《孤琴》序〉及《余英時回憶錄》第三章後半部恰可互補,而余先生與巫寧坤的燕京歲月,只差兩年,卻有天淵之別,如余先生引馮友蘭《三松堂自序》所說,中共「接而不管」是假象,最終是全面接管。

 

〈《孤琴》序〉是上佳的散文或序文,余先生不單從個人憶述出發,他在第三小節轉入議論,將經驗轉化到觀看世情的智慧。余先生分析了知識人在共產黨統治下的精神枷鎖,呼應了巫寧坤在《孤琴》中提到的戀黨情結,又與普蘭尼(Michael Polanyi)「無道德的道德力量」(the moral force of immorality)的觀點對照。余先生最後有如此提醒:「中共的精神權威今天已基本破產了,但是它還擁有一件宣傳武器,不容輕視,那便是民族主義的激情。這是它起家的主要本錢,現在依然想靠它來凝聚向心力。但在無『敵國外患』的情況下,玩弄民族激情有如玩火,希特勒的納粹主義便是前車之鑑。然而我們關心中國前途的人卻不能不密切注視這一危險的動向。 」

 

陳垣教授的《通鑑胡注表微》。

陳垣教授的《通鑑胡注表微》。

〈《孤琴》序〉不單憶述和議論,最後是抒情,全文以「反右五十周年感賦四絕句」作結。關於這四首七絕,葛兆光有詳細箋釋,詳見《今天》第122期,在此不贅。

 

《情懷中國——余英時自選集》另有兩篇出色散文,〈嘗僑居是山,不忍見耳——談我的「中國情懷」〉的情懷,我們或許隔絕,但文末引陳援庵《通鑑胡注表微》之句:「恩澤不下於民,而責人民之不愛國,不可得也。去國必有可愛之道,而後能令人愛之,天下有輕去其國,而甘心託庇於他政權之下者矣。」引文帶來的思索,正好切合當下的處境。

至於另一散文〈我走過的路〉,簡直是《余英時回憶錄》的提綱,尤其適合青少年細味。余先生本是都市的孩子,因中日戰爭而成為鄉下的孩子,接受了鄉間的傳統私塾教育,學習《左傳》《戰國策》,也愛讀《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等古典小說,且學會寫古典詩。隨著戰爭結束而回到城市,面對現代知識與政治思潮,成為溫和的西化派,再南下香港,進入新亞書院跟隨錢穆學習,進而到美國哈佛大學進修,學貫中西。

余英時先生去世了,我期許讀者,尤其是年輕人,從《情懷中國——余英時自選集》的文章,以至余先生的經歷,有所得著,望見大師的身影。

鄭政恆發現最少人寫散文評論.jfif

作者簡介:鄭政恆,影評人、書評人。著有《字與光:文學改編電影談》、詩集《記憶前書》及《記憶後書》,合著有《走著瞧──香港新銳作者六人合集》,主編有《沉默的回聲》、《金庸:從香港到世界》、《五○年代香港詩選》、《香港短篇小說選2004—2005》、《2011香港電影回顧》、《讀書有時》三集,合編有《香港文學的傳承與轉化》、《香港當代作家作品合集選.小說卷》、《香港文學與電影》、《香港當代詩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及《香港粵語頂硬上》等。2013年獲得香港藝術發展獎年度最佳藝術家獎(藝術評論)。2015年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