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魚之雕塑〉中敍事語言的混用對主題表達的效果

人們往往將〈魚之雕塑〉這篇小說與1950年代開始的難民潮掛勾,認為這是西西是在寫那個時代的偷渡客處境、反映現實問題等便不再深究。然而,筆者認為〈魚之雕塑〉不僅僅反映現實問題,更是透過敍事手法,將「藝術需否接受者了解創作背景」這一主題呈現出來。

文/魏諾晴

〈魚之雕塑〉是西西於1981年寫的短篇小說,收錄於短篇小說集《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西西的作品常常以疏離的角度描寫社會,例如《我城》寫70年代的香港人,但〈魚之雕塑〉卻將有所改變,探討的是「藝術接受」這種更普遍的現象。「藝術接受」這一命題在香港這個「文化沙漠」往往是作家更直觀地面對的課題,作品評價很大程度受限於讀者的水平。但筆者發現人們往往將〈魚之雕塑〉這篇小說與1950年代開始的難民潮掛勾,認為這是西西是在寫那個時代的偷渡客處境、反映現實問題等便不再深究。然而,筆者認為〈魚之雕塑〉不僅僅反映現實問題,更是透過敍事手法,將「藝術需否接受者了解創作背景」這一主題呈現出來。

〈魚之雕塑〉是西西於1981年寫的短篇小說,收錄於短篇小說集《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

 

西西在〈魚之雕塑〉中主要用了兩種敍事語言來寫這篇小說,分別是「我」與「他」對話時的日常化語言以及在描寫魚的雕塑時的文學語言,(註1)而西西正正運用了這兩種語言來將歐洲美術館的畫作、雕塑與「我」沿着海岸散步時所看到的「雕塑」作對比,突顯出觀賞者對藝術品的感受與其是否充份了解作品的創作背景有密切的關係。西西以簡單而零碎的對話來描寫歐洲的名畫、雕塑,例如「原來有普通長餐桌那麼闊大,而且,顏色要比一般畫冊上的清麗明亮」(註2),寫秀拉的《海浴》時,是寫畫的尺寸、畫作所用的手法,寫《春天》和《維納斯的誕生》時是寫畫面上的金色與畫冊上的印刷品的差異、寫畫面上的溫度計顯示畫作是在甚麼時侯畫的。這些都是細碎的、顯淺的,不是以畫的整體來細緻的描寫,而是粗淺的帶過。整段是以對話體、用日常化的語言呈現,為後文「我」和「他」在海邊看到魚之雕塑時的反應作鋪墊。

 

在看到魚之雕塑時,描寫卻是這樣的「我們走得更接近,才看見兩隻展敞在軀體左右僵硬無力的手,裸露在袖管的末端。雙手都剩下半個手掌,因為所有的指節,如今都變成光滑的灰白骨頭」(註3)。敍事語言由人物的日常語言切換到隱晦的文學語言,把本應醜陋雜亂的屍骨寫得極有刻意創作的美感,使那些聞名天下的名畫、雕塑在文本上的重要性上比這具由無名的藝術家(魚)所造的雕塑(屍體)較低,將後者寫得更優越,兩者之間產生鮮明對比,塑造出巴赫金在《狂歡化詩學》中提及的嘲弄權威作用。(註4)放在歐洲著名美術館的名畫、著名的雕塑理應是高高在上的,但在西西的筆下卻描寫得不如魚吃剩的屍體詳細、重要,這樣的描寫將這些名畫、雕塑與岸邊的屍體的地位顛倒了,甚至不寫常人該有的震驚,反而顛倒成為觀賞藝術品時的「冷靜」,從而產生陌生化的作用,對凸顯小說主題有所幫助。

巴赫金(Михаил Михайлович Бахтин;1895年11月17日-1975年3月7日)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проблемы поэтики достзевского)談論狂歡化的問題。

 

沒有共鳴的背景而使人難以感動是小說的主題。歐洲的名畫反映的是數十、數百年前的生活,但魚之雕塑不一樣,「我」和「他」都生於那個時代背景,正切身處地經歷難民潮,能夠想像那一具浮屍抱着何種心態在海上奮力游來香港,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被魚、被自然吞噬。因此才使「我」和「他」都格外震驚。兩者的差異正是如此:因為作為接收者的人並不了解那些名畫、名雕塑的創作背景,失去這些背景支撐使得他們只能零零碎碎地說出膚淺的感想,而當他們看到一件似是與他們休戚相關、貼近生活的藝術品,由於作品與他們的世界那麼的接近,便會產生深刻的評價。這就是造成評價差異的原因,而非藝術品本身的能力所影響。而這篇小說也是一樣,如果不了解寫作背景便無從得知「我」和「他」為什麼會如此的震驚、感動。

 

近日,西西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頒發終身成就獎。

筆者認為西西正是想透過差異較大的日常化語言與文學語言的混用來將兩者的地位顛倒、陌生化,從而表達出藝術的接收者對作品背景的理解使得他們對一件作品的評價有所差異,表達了解創作背景、作者所發映的真實生活對接受作品之重要性。




註1:劉來春:〈論文學語言的陌生化〉,《雲夢學刊》(2004年3月),頁107。

註2: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年),頁57。

註3: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年),頁60。

註4:夏忠憲:《巴赫金狂歡化詩學研究》(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0年),頁96-97。




作者簡介:魏諾晴,香港專上學院文科副學士。自中學時便偶爾寫作,喜歡卡謬、費茲傑羅等作家。除了文學以外對其他藝術如電影、表現藝術等都頗有興趣。

將過去成為此刻——嶺大駐校作家潘國靈講座後記

小說家對於時間有自己的想法,有時候書中的時間與現實時間是相通的,因為說到底作家都是在真實生活的人,他們也會直接復述生活中時間的流逝,正如西西在《我城》中,讓那個處於70年代的自己,一字一句的帶領讀者遊走於當時經濟剛起飛的香港;但有時候,小說時間與現實時間是背向的,因為小說家大多有著雕刻時光的渴望,他們希望透過扭曲、或倒退時間,去創造出更多可能。

文/崔婉珊

自上世紀90年代起,嶺南大學中文系開始「駐校作家計劃」,今年的駐校作家是香港著名小說家潘國靈。近日他主講題為「小說與生活:關於時間的課題」的公開講座,提到了很多關於小說與時間的課題,過後我也一直心有戚戚焉,特別是他提到小說家如何將過去成為此刻。究竟為何小說家會執着於,截取人生過去的某個時段作書寫,而非展望未來?難道未發生的不是更能帶來創作的源泉嗎?在經歷時間的推移、及新知識的洗禮後,我們是否就能以新的思維,看待舊的人事?以往合上的盒子,我們可能在時間的洪流中取得合適的鑰匙嗎?這樣的話,過去是否就能成為此刻?

小說家對於時間有自己的想法,有時候書中的時間與現實時間是相通的,因為說到底作家都都是在真實生活的人,他們也會直接復述生活中時間的流逝,正如西西在《我城》中,讓那個處於70年代的自己,一字一句的帶領讀者遊走於當時經濟剛起飛的香港;但有時候,小說時間與現實時間是背向的,因為小說家大多有著雕刻時光的渴望,他們希望透過扭曲、或倒退時間,去創造出更多可能。

潘國靈在講座中分析「時間」和文學創作的關係。

潘國靈反覆提醒不要將事件想得過分簡單,世上並沒有那麼多塵埃落定,反而大多都是事過境遷後的回望。時間在滑動,舊的事物可能因此有了新的解釋;同時,新的人、事亦不斷進入我們的生活,給予我們新的知識,去理解過往不能理解的事情。

小說家也是一樣,他們在寫作時熱衷於「必要的時差」。當事件發生時,他們或許沒有充足的內在、及外在因素去即時書寫。就內在條件而言,他們可能沒有相當的經歷和知識去沉澱出反思,因而於當下認識當下是件不易的事;而外在條件也就是實質的條件,例如充足的時間、健康的身體、甚至書寫的工具,要知道在浩劫當中,什麼創作,什麼書寫,都遠遠不及生命重要。因此,相比起邊走邊寫,作家更習慣過後回望,在現在建立與過去的關係,將過去變成此刻。

即使在一些創傷的時刻,作家也能夠透過時間,將其變成創作的靈感。潘國靈提出創傷的原因,在於它把生命的河流截斷了,繼而導致一些人和事的消失,而作者卻企圖用文字去召喚復歸,正如顏純鈎在《血雨華年》中,透過書寫的方式回顧文革,找回當時盪失的良知,他表示寫作對他而言,正是去除文革流毒的良藥。在這時候,延宕的時間便成了作者的救命稻草,他們甘願住在失落的時間裏,用時間換取寫作的機會,或許你會說他們偏執,但不得否認這的確創造了更多可能。

顏純鈎的《血雨華年》。

的確,經常回到過去會有迷失在期中的風險,迷失在過去的定義在於深陷其中,卻無法沉澱任何新的見解。但是,我們不得抹煞作家喜歡沉浸在其中的可能,就如被稱為「未曾離開集中營」的猶太作家因惹.卡爾特斯(Kertész Imre,1929年-2016年)(註1) ,為何他離開集中營多年仍要回望當時的生活?有沒有機會這就是他最好的生活方式?緊握着過去,又會否為他創造了獨特的寫作風格?

因惹.卡爾特斯(Kertész Imre)的《非關命運》(Sorstalanság)。

我認為既然人是需要依靠不斷學習而成長,那麼將來的我,能夠想通我現在想不通的事情,也是相當合理的,適時的回望過去某段人生,打開當時關上的盒子,並無不好,就如張愛玲的〈封鎖〉中,呂宗楨和吳翠遠因一次電車上意外的封鎖,給予了他們反思人生種種的機會,最後得出了自己過得並不快樂的結論。雖然有的時候,根本沉澱不出任何新的見解,但仍然可以將沒有結果當成一個結果,可知道要是能像蘇軾在《定風波》中,回首過去後仍能做到「也無風雨也無晴」,也未嘗不是一種本領。只要謹記把打開、及關上盒子的鑰匙掌握在自己手裏,在你認為值得的時候回望過去,並無何不可。


註1:卡爾特斯因出身於猶太家庭,1944年被納粹投入奧斯威辛集中營,1945年獲得解救。他於1975年,推出首部以他在集中營的生活為背景的小說《非關命運》,並於2002年因該部作品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作者簡介:在中學時修讀了中國文學和中國歷史,畢業後於香港大學附屬學院修讀「中文專業傳意高級文憑」,現為香港城市大學「媒體與傳播」三年級學生,雖然看似與文學脫離了關係,但我始終堅信書本是喧囂城市中一味解藥。

楚原與文學

楚原在2018年獲香港電影金像獎終身成就獎,還記得他的精彩致辭,其中引用了蘇聯作家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一句話,這是主角保爾在墓場中的內心獨白:「當他回首往事時,他不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過去的碌碌無為而羞恥......」(頁281,據1948年新知書店版)這本書自四十年代梅益的中譯本推出,風行多年,這段話也曾膾炙人口,而我相信楚原憑著他精彩的電影事業,確確實實無負此生。

文/鄭政恆

香港導演楚原與世長辭,一個電影界中流砥柱的人物走了,本文集中回顧楚原與文學改編的電影。

楚原本名張寶堅,粵語片演員張活游之子,1934年出生,楚原早年擔任編劇和副導演,改編過傑克(黃天石)同名小說(吳回電影《一片飛花》,1956)、小平女飛賊黃鶯故事(吳回電影《勾魂使者》,1956)、李我天空小說(珠璣電影《妒海花》,1957)、史得(高雄)同名小說(王鏗電影《奸情》,1958)、鄭慧名作(秦劍電影《紫薇園的秋天》,1958),以及將綠薇的三毫子小說《私生子》改為電影《湖畔草》(1959),《湖畔草》是楚原首次親自個人導演的作品。

1959年,楚原首次執導電影,將綠薇的三毫子小說《私生子》改編為電影《湖畔草》。

踏入六十年代,楚原推出取自美國作家奧亨利(O. Henry)短篇小說《最後一塊葉》(The Last Leaf)的《秋風殘葉》(1960)和名作《可憐天下父母心》(1960)。其後,楚原改編了多個天空小說,拍成《孽海遺恨》(1962)、《清明時節》(1962)、《情之所鐘》(1963)、《大丈夫日記》(1964)、《罪人》(1965)。在1965到1967年間,楚原轉拍偵探片、懸疑片,也執導三部黑玫瑰電影:《黑玫瑰》(1965)、《黑玫瑰與黑玫瑰》(1966)和《紅花俠盜》(1967)。

到了1967年,楚原轉為改編依達小說,推出了《嬌妻》(1967)、《冬戀》(1968)、《浪子》(1969)。1968和1969年是楚原的電影高峰時期,《冬戀》、《紫色風雨夜》(1968)、《玉女添丁》(1968)、《冷暖青春》(1969)和《浪子》都是充滿現代感性的佳作,跟同一時期龍剛的作品互相輝映。其中據楚原所說,《冬戀》約拍了十六、十七天,也是他自己最偏愛、印象最深刻的電影。這部電影一如《浪子》和《冷暖青春》,有西方電影影響的痕跡。

據楚原所說,改編依達小說的《冬戀》,是他自己最偏愛、印象最深刻的電影。圖片來自1968年《冬戀》電影小冊子。

踏入七十年代,楚原轉拍國語片,在國泰公司拍了個人第一部武俠片《龍沐香》(1970),再轉入邵氏公司,拍攝邱剛健編劇的艷情片《愛奴》(1972),電影相當破格。1973年,楚原更憑電影《七十二家房客》令粵語電影起死回生,在七十年代,楚原改編依達小說,拍了《舞衣》(1974)和《小樓殘夢》(1979),也執導了張恨水小說改編的《新啼笑姻緣》(1975),但更重要的是1976到1982年間,改編了多部古龍小說,其中《流星•蝴蝶•劍》(1976)、《天涯•明月•刀》(1976)、《三少爺的劍》(1977)和《白玉老虎》(1977)比較出色,也展示了臥底世界的先聲。

1976年,楚原改編古龍的武俠小說《流星.蝴蝶.劍》,帶動新派武俠片熱潮。

八十年代以後,楚原更多從幕後走到幕前,擔任電影及電視演員.。

楚原在2018年獲香港電影金像獎終身成就獎,還記得他的精彩致辭,其中引用了蘇聯作家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一句話,這是主角保爾在墓場中的內心獨白:「當他回首往事時,他不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過去的碌碌無為而羞恥......」(頁281,據1948年新知書店版)這本書自四十年代梅益的中譯本推出,風行多年,這段話也曾膾炙人口,而我相信楚原憑著他精彩的電影事業,確確實實無負此生。



作者簡介:鄭政恆,影評人、書評人。著有《字與光:文學改編電影談》、詩集《記憶前書》及《記憶後書》,合著有《走著瞧──香港新銳作者六人合集》,主編有《沉默的回聲》、《金庸:從香港到世界》、《五○年代香港詩選》、《香港短篇小說選2004—2005》、《2011香港電影回顧》、《讀書有時》三集,合編有《香港文學的傳承與轉化》、《香港當代作家作品合集選.小說卷》、《香港文學與電影》、《香港當代詩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及《香港粵語頂硬上》等。2013年獲得香港藝術發展獎年度最佳藝術家獎(藝術評論)。2015年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

古蒼梧詩中的雪

古蒼梧的〈二十五歲見雪〉,令我想起魯迅在《野草》中的〈雪〉。……古蒼梧寫雪為「雲的魂魄」,而魯迅的〈雪〉,雪為「雨的精魂」,可以說是一以貫之,影響的痕跡歷歷可見。

文/鄭政恆

香港詩人古蒼梧(原名古兆申)在1月11號去世,享年77歲。他在七十年代至1980年的詩作,見於詩集《銅蓮》。

    《銅蓮》中的〈二十五歲見雪〉,曾與〈別〉和〈雪月吟〉,寄自愛荷華大學,同刊於《中國學生周報》第976期。

流浪了二十五年

雲  終於像木棉那樣

一絲絲地散落下來了

 

我張開手臂

迎接它

像遠方歸來的遊子

我是那父親

年輕的時候

也曾厭倦過山

  厭倦過水

  厭倦過花草樹木

  厭倦過城市和人群

也曾嚮往過悠悠的穹蒼

當我尚未瞭解那湛藍背後的寂寞

 

可是雲,我的孩子

你怎麼會變得這麼蒼白

 

正待撫它,吻它

掌中竟滿是血

       無色透明,而且冰冷

 

啊!

歸來的不是雲

乃是雲的魂魄

〈二十五歲見雪〉寫雪,卻以雲為核心意象,一方面是取「浮雲遊子意」的古典意味,正合當時在美國的處境。另一方面,雪對香港人而言,太陌生了,以雲以至木棉,作為寫雪的切入點,在心理上也更自然。

   

古蒼梧的〈二十五歲見雪〉,令我想起魯迅在《野草》中的〈雪〉。關於這首散文詩,魯迅研究專家丸尾常喜《魯迅『野草』の研究》(汲古書院,1997,未有中譯本,承劉偉聰兄借閱),以下是魯迅〈雪〉的最後兩句:

 

    在無邊的曠野上,在凜冽的天宇下,閃閃地旋轉升騰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獨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古蒼梧寫雪為「雲的魂魄」,而魯迅的〈雪〉,雪為「雨的精魂」,可以說是一以貫之,影響的痕跡歷歷可見。而「精魂」一語,丸尾常喜的注釋帶我們上溯至李華〈弔古戰場文》:「弔祭不至,精魂何依?」之句。

    丸尾常喜解析〈雪〉時,連帶了魯迅小說中也用了雪的意象,當中包括了〈祝福〉、〈在酒樓上〉以及〈孤獨者〉。而丸尾常喜又指出《野草》中的〈雪〉,分別為雨之三態:暖國的雨、江南的雪、朔方的雪,聯繫到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的精神三變(drei Verwandlungen),從駱駝到獅子再到嬰兒,即從背負沉重到個人意欲,再到新的世界。

    當點,在魯迅的作品中,人總是背負沉重,那怕有一點個人意欲,追求新的世界,又會回到沉重的舊世界之中。

    古蒼梧詩中的雪,先是遊子的雪,後來是孤獨的雪。

1980年,古蒼梧出版詩集《銅蓮》。

    1981年,身在巴黎的古蒼梧再一次寫雪,詩題為〈第二次見雪〉,詩人再度為遊子,他從家庭的憂患,擴展到波蘭時局的憂患,留下的足印何嘗不是歷史與時代的,以下是最後兩段:

扭開收音機

是廣播員平板的聲音:

波蘭軍方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

一切對外交通媒介均被截斷

瓦文薩被捕……

 

街燈亮了

雪愈下愈大

淹沒了路的去向

一個行人

打著傘  冒著風雪

一步一步艱辛地走著

留下一串深深的足印

古蒼梧兩次見雪,都投下了個人的體驗,以及與沉重的思緒。異地他方的雪,拉開了距離,但又拉近了詩人和這一刻的複雜個人內心。畢竟,下雪天就是寒冷天,靜態的生活中,總有湧動的內心世界。


作者簡介:鄭政恆,影評人、書評人。著有《字與光:文學改編電影談》、詩集《記憶前書》及《記憶後書》,合著有《走著瞧──香港新銳作者六人合集》,主編有《沉默的回聲》、《金庸:從香港到世界》、《五○年代香港詩選》、《香港短篇小說選2004—2005》、《2011香港電影回顧》、《讀書有時》三集,合編有《香港文學的傳承與轉化》、《香港當代作家作品合集選.小說卷》、《香港文學與電影》、《香港當代詩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及《香港粵語頂硬上》等。2013年獲得香港藝術發展獎年度最佳藝術家獎(藝術評論)。2015年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

幸遇良師益友古兆申

2014年,卡叔邀請我到藝術中心看他和卡嬸幕後推動的香港電台製作香港作家系列紀錄片《四人行》,這片介紹小思,陸離石琪夫婦和古仔這一代的文化人活動和生活。看到片中卡叔笑問古仔,教學生拍(崑)曲,為甚麼不收學費,古仔微笑答,中國傳統崑曲家不單不收學生學費,還「煮飯」給他們吃,我眼眶不禁一紅。吃了古仔的飯,受教了,無以爲報,只能學你為學生「煮飯」吧。

文/廖志強

現在回想,認識古兆申三十多年,竟然從沒有叫過他一聲老師,即使他在工作、學習、生活上一直是我的mentor,是引導我認識文化藝術的良師,我還是不顧輩份,跟他的朋友直呼他古仔。大概是古仔對人親切友善,包容後輩,也不以我無禮爲忤,由我是初參與文化活動的新丁,到後來我找到自己文藝追求的路,都待我如友。他帶我到陸羽享用傳統名食,也陪我到蓮香品味尋常點心,在生活上教誨引導支持不斷。我的人生,幸運遇上古仔,怎能不感恩。

廖志強與古兆申合照。

1990年,我淡出影視製作工作,到香港中華文化促進中心任職,籌辦文藝活動。古仔是我的上司,他知道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經常跟我談文說藝,當然其實是教導我有關的知識,令我大開眼界。三年後,中心籌辦香港上海文化雙城展覽,古仔找到小思女士(盧瑋鑾)、卡叔(羅卡)和後來成爲我另一位恩師的昊Sir(吳昊)為展覽撰稿,但想不到古仔指派我也撰寫一個部份,更想不到幾位前輩也不嫌棄我這個文化小輩,我硬著頭皮叨陪末席,終於走上之後自己喜歡的文藝工作的路。之後舉辦的如香港電影之父黎文偉紀念活動,在卡叔指導下完成,還有詩化導演費穆電影觀賞團,在黃愛玲的推動,引起文化界的關注,都是古仔在背後給我很大的支持。有幸成爲古仔對眾多後輩提攜的其中一員,感恩。

香港中華文化促進中心在古兆申的指導下,雖然資源緊拙,但推動活動不遺餘力。

1997年,我離開中心,一方面跟昊Sir進修,一方面在香港文學節,香港電影資料館浸淫,每遇到困難疑問,都找古仔請教幫忙,因為我深知他是我最堅強的背靠。

1995年香港中華文化促進中心理事會和職員名單。

2000年,我到中大專業進修學院教課,古仔賦閒在家進修學業,便邀請他擔任學院的學科顧問,他推辭兩次,在我不斷苦纏下終於答應,但兩年合約完成後,他說甚麼也不肯再續任,我知道任職的微薄報酬他不計較,是他對學院繁文縟節的約束煩厭,中國文化人的清流傳統,在他身上真實體現。之後我帶學生去探望他,他熱情招待,天南地北侃侃而談,見到他對後輩的後輩也關懷愛護,對我影響很大。直到古仔患病,我不想打擾他休息,不再帶學生上他在山翠苑簡潔優雅的家,自己也少了探訪,現在回想,真有些後悔。

香港上海文化雙城展覽2004。

2014年,卡叔邀請我到藝術中心看他和卡嬸幕後推動的香港電台製作香港作家系列紀錄片《四人行》,這片介紹小思,陸離石琪夫婦和古仔這一代的文化人活動和生活。看到片中卡叔笑問古仔,教學生拍(崑)曲,為甚麼不收學費,古仔微笑答,中國傳統崑曲家不單不收學生學費,還「煮飯」給他們吃,我眼眶不禁一紅。吃了古仔的飯,受教了,無以爲報,只能學你為學生「煮飯」吧。

2022年,古兆申先到彼岸了,來不及的感謝說話,他朝再聚時一定要好好的說。最後還是要在這裡說一句,良師益友古老師,謝謝您。

作者簡:廖志強導演 , 1986年入行從事製作,曾任電視和電影編劇及副導演、電影資料館節目策劃、2000年開始在中文大學任講師,並在HKMA、香港嶺南大學、英皇娛樂學院兼課。現為影視製作人、兼職講師、演藝評論家協會董事、藝術發展局審批員、報刊特約撰稿。作品包括:劇本《壯志雄心》、《皇家飛鳳》、《風雨同路》、《拳擊之霸》、《幽靈情人》、《我的浪漫老千時代》等;著作《一個時代的光輝──中聯電影作品評論及資料集》、《光影中的香港》、《同窗光影­──香港電影論文集》、《舞影集》等;編有《香港文學教材光碟》、《影視剪接技巧——從理論到實踐》等;2005年開始製作獨立短片,《自得其‧落》獲工人文學節亞軍、《屋不是家》獲香港文學節文影共舞優異獎、《借位》獲上海慈善短片賽嘉許、《人生苦旅》獲鮮浪潮入圍等獎項;近年導演監製的電影有《情事日記之窺心者》、《爆裂女警》、《愛上女蒲團》、《幽靈情人》、《我的浪漫老千時代》等。